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晨读丨青灯夜雨读碑帖浙江日报 [复制链接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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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雨时节,春寒迟迟。连续下了几天的雨,空气里增添了湿冷的气息。窗外,薄暮冥冥;室内,夜灯昏沉。徘徊于茶室与露台花园之间,忽而觉得无趣,便去书房翻寻碑帖,与古人一起消磨时光。

碑帖是古人留下的经典碑刻和墨迹法帖。读碑帖,自然是读古人留下的经典法书字帖,包括碑刻影印拓本。读碑帖是我多年来养成的习惯。一册碑帖在手,手摩心追,如与古人神通,其中三昧,意趣无穷,久而久之,渐渐体会到书法之妙。

读帖是学书的不二法门。我初读碑帖是在六七岁时。老家徐溪村沿河的码头上,垫着一块平滑的长条青石板,板上刻满了工整方正的小字,字多有重复,现在想来应该是功德碑之类。好奇的我常常用水清洗青石板上的字,再用手指顺着笔画触摸浅浅的字迹。这是我最早的书法启蒙,这方“功德碑”也是我亲眼所见的第一块碑刻实物。

后来看到父亲为邻居写对联,字迹饱满有力,就此更加喜欢上了写字。现在看来,父亲的字离书法还有些距离,但并不妨碍他在我心里系上书法的情结。十一二岁时,我随父母住到城里,街上的各种招牌写着擘窠大字,让我经常抬起头看上半天。那个年代时兴手书招牌,手书的畅达以及个性化的风格,足以勾住少年一颗渴慕的心,于是我对书法越加神往。再后来有机会到南京,从雨花台坐上16路公交车,经中华门、新街口、鼓楼、挹江门再到下关码头,所见牌坊、城门、店招尽是名家题字,“中华门”的端庄厚重,“挹江门”的典雅浑厚,三山街牌坊上的旧迹题字,都刻在了我心里。还有林散之写的鼓楼百货大楼、南京誊印社,萧娴写的四川酒家,刘海粟写的金陵饭店,武中奇写的南京商厦,等等,我只一眼便记住了,以至于我能凭借这些名家题字的记忆画出南京地图。再后来,走的地方多了,看到了更多的名胜古迹,各种牌匾、摩崖、碑林,深深地吸引着我,让我快乐而满足。因为这样的偏好,我熟知了真草隶篆各类字体,熟悉了于右任、郭沫若、启功、赵朴初等名家手迹,窥识了书法文意相通,书为心画、字如其人的深刻道理,离书法也就更近了一步。

因为有这段经历,我读到欧阳询观古碑的故事,便感到特别真实、自然而亲近。“唐欧阳询尝行,见古碑,晋索靖所书。驻马观之,良久而去。数百步复返,下马伫立,及疲,乃布裘坐观,因宿其旁,三日方去。”

欧阳询偶见古碑,发现是西晋书法名家索靖的手迹,竟然宿于古碑之旁,流连三日才离去。这样的经历我不曾有过,但“数百步而复返”,伫立及疲,还真有过,而且是很多次。盯着某块碑文,看字的章法布局、笔法意蕴,再看文字内容,感受作者的书写状态,字里透露出的浓郁美感等等。其实,碑帖的魅力岂是我能总结出来的?!字里那些勾人心魄、流连忘返的味道,我至今都说不明白,只是痴痴地看着想着记着,唯恐走了就后会无期。那个时候还没有手机,也没有照相机,我只能按下记忆键,把碑文快速地印在脑海里,有个笃定的印象了,内心便获得了大满足。

我相信所有酷爱书法的人都有这样的经历。通过这种方式,书法在我身上积淀成更为强大的感知力。直到今天我还认为,少小时对书法的向往,即便不动笔临摹,也如下了童子功,功莫大焉。因为这种有意无意、正规非正规接触书法的途径,强化了我的喜好,舒展了我的笔墨个性,以至于成年后学书法毫无所谓“出帖”的障碍,似乎什么风格都能驾驭。

在这乍暖还寒、细雨丝丝的夜里,最合适做的事莫过于读帖。在这寂静的夜里,极易找到与古帖契合的意境或情景。“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,取之无尽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”。在字里行间漫步,天地一心,乾坤在我,读之绘声绘色,如听古贤教诲,娓娓道来,豁然开朗。或随其左右,“登东皋以舒啸,临清流而赋诗”,会心之处,不觉东方之既白。

董其昌《画禅室随笔》有这样一段记载:“坡翁学书,尝将古人字帖悬诸壁间,观其举止动静,心摹手追,得其大意。”我也喜欢这样读帖,将印刷精美的古帖悬挂于墙上,端坐其前,慢慢品读。悬壁而读,既能通篇观照,读懂谋篇布局、形制色调,也能“察之者尚精”,窥见其细腻笔触与精微章法,更能体会作者书写的时间、空间、速度以及精神气韵。北宋黄庭坚《论书》:“古人学书不尽临摹,张古人书于壁间,观之入神,则下笔时随人意。学书即成,且养于心中无俗气,然后可以作,示人为揩式”。许多个夜里,我依照此法,“大要多取古书细看,令入神,乃到妙处。惟用心不杂,乃是入神要路”。经年累月,反复揣摩,似有得之。

我还喜欢从文意入手,先读懂内容,再品读书法。古人手札、法书大多是自作诗文,合璧生辉。书法强化内容的表现力,内容凸显书法的艺术性,两者互为提升,无法割裂。要领会书法之妙,必须熟读其内容,充分感知文辞的意境,才能把握书写的艺术。王羲之的《丧乱帖》,欹侧多姿,跌宕萧散,融入了痛贯心肝、临纸感哽的情绪。颜真卿的《祭侄稿》纵笔豪放,粗头乱服,悲愤交加,哀思激愤倾注于笔端,至为感人。怀素的《自叙帖》性灵豁畅,笔势飞动,体现的正是骤雨旋风、奔蛇走虺的超迈之美。黄庭坚的《松风阁诗帖》结体宽博,长撇大捺,可以窥见其洒脱不羁的性情及从容不迫的书写状态。文意、人品、创作情绪以及书法天赋叠加交融,于是诞生出伟大的书法作品,在中华文化的谱系里熠熠生辉。

我还常用投影仪把碑帖放大,放大到一面墙只容一个字时,奇妙的事情发生了——那些原本寻常的字迹以强烈的震撼力扑面而来,新奇的意象让我获得极其丰富的审美体验。比如张迁碑的“张”字,没放大之前,感受不到字的张力之巨大、气象之浑朴、线条之厚实、空间之苍茫,一经放大,字以泰山压顶的气势铺呈开来,透露出千年摩崖的金石气息,线条刀刻处如千里阵云,翻腾滚动,沉雄浑穆的气韵令人沉浸其中,久久不能抽离。

张怀瓘《六体书论》云:“且一食之美,惟饱其日,倘一观而悟,则润于终身。”读帖是为了学书,我认为只说对了一半。学书需要读帖,读帖未必学书。如果把读帖仅看成是学书的方法,那是看轻了碑帖蕴含的能量。碑帖是文学的、哲学的、美学的,艺术只是它的表现形式之一。碑帖,不学书法,也要读。

今夜,我读苏轼的《寒食诗帖》。这通帖,我无数次背过其文,临过其字。但每每展卷读之,总感慨不已。饱满沉着、生动恣肆的笔墨,呈现出苏轼苍凉窘迫、落寞惆怅而又豪放磊落的心境。今夜,苏轼如在眼前,撩起湿漉漉散乱的头发,在我的书房里飞毫拂素,纵横九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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